经济学的性质到底是什么，或者说，经济学是不是科学？自金融危机以来，经济学是不是科学，更成了一个重大辩证的问题。在科学界和哲学界，一个学科是不是科学，人们通常使用的讨论标准是看这个学科中的主题是不是可以证伪，这一标准自20世纪以来被学界通用。比如意识形态、宗教、语言、文学等，因为主题不能够证伪，所以这些就不是科学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由于数学也不是可以用事实证伪的学科，所以就不是科学，经济学是不是呢？

　　可以看一下经济学若干大家对经济学的讨论，比如萨缪尔森尽可能把经济学定义成为一组分析工具或者工具箱，这不是萨缪尔森发明的。关于这个问题，科斯有相当一些批评意见，如果把经济学定位成为工具箱，按照通常的讨论，工具箱是不能证伪的，因此就出了基本问题。数学构造了公理和结果之间的逻辑关系，数学本身并不关心外在世界的现实，而经济学关心的是经济世界，关心的是社会，从这个意义上讲，经济学是社会科学，与数学应该有基本差别。

　　最近关于经济学是不是科学的讨论非常多，其中有一些科学哲学家出来挑战说经济学不是科学，原因是经济学不能证伪，其中的一个支持道理就是经济学没有能够预料金融危机的发生。

　　归根结底，科学关心的是任何现实世界中规律性的部分，以及它的发生机制，这应该比证伪更深刻。举一个稍微具体的例子，比如自然科学讨论火山、地震和台风，这是科学，而如果把证伪缩窄到确切的地震发生时间、火山爆发时间等，至今自然科学也做不到，但是，为什么没有人去辩论与地震、火山、台风相关的这些学科是不是科学呢？原因在于这些学科帮助我们认识到了它们的产生机制。只要知道了产生的机制，在定性以及粗的定量方面，都是可以有所认识的。实际上，经济学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其很相似。虽然经济学至今对很多复杂的经济现象并不能够确切预测，但如果把证伪混同于确切预测，实际上是混淆了一些基本概念。

　　下面讨论一下经济学的理论和事实之间的关系，什么是理论？理论就是以一致性的逻辑方式来组织我们观察到的事实。作为科学的理论，它的起点是事实，重点或者目标仍然是事实。这也是和数学不一样的地方，因为数学的起点是公理，重点是定理，公理和定理之间就是数学的核心内容，至于公理和定理是不是事实，在数学上不是问题。把科学与数学混为一谈，就产生了误导。我之所以讲这些，是因为在经济学中这种误导现象比较严重。

　　我有意要引用马赫的观点，他是19世纪末伟大的物理学家和哲学家。在马赫的讨论里，科学上发现的这些规律就是以最经济的方式表达的事实，而这些规律一定比事实少，也就是说没有那么多细节，因为它只关心抽象的规律性内容。

　　什么是好的理论？首先要能够解释已经知道的事实，同时，一定还能够帮助我们预见到尚未知道的事实，否则理论是没有用的。理论一定是关于事实，从已经知道的事实，然后能够预见到尚未知道的事实。再具体一点，好的理论实际上是一个人造的结构，结构的起点叫做基本假设或者是原理，也就是以直觉的方式来概括我们知道的事实，比如物理学中的万有引力定律，万有引力定律并不是一个证明的东西，是牛顿为了建构理论抽象出来的假设。理论的第二步是从基本假设出发，构成假设与结果之间的关系，这一步骤通常可以是数学的，也可以不是数学的。从经济学的角度看，不用数学很难。无论是数学的推理还是语言的推理，最后得到的都是你的预言。

　　把理论和数学等同是严重误导，逻辑构造的过程中，数学可以很有帮助，但不是唯一。比如遗传学、进化论，都是重大突破，里面完全没有数学，经济学中的科斯定理也没有数学。

　　我把主流经济学重要的结果概括成五个，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，都是没有制度的，我也把它们称之为“无制度的经济学”。而这五个无制度的经济学道理，为我们研究制度、现实打开了一扇门，创造了一个基准。第一个就是科斯定理，在什么条件下产权的原始分配方式对经济是没有影响的，换句话说，为什么产权是不起作用的。第二个就是一般均衡理论，告诉我们在制度不起作用的情况下的结果。

　　最后是关于研究动力的问题。我想对经济学领域，尤其是主流经济学领域中的激励机制提一点看法。这一领域中的激励机制基本是获得终身位置的过程。经济学现在流行的激励机制，依赖的是外来动力，实际上科学的重要发展依赖的一定是内在动力而不是外来动力，内在动力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好奇心。